拒绝遗忘 E15｜六一专题：那些孩子们没来得及长大（含文字版）

六一儿童节

本期内容简介

今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我们想要讲三个和孩子有关的事件。

在这些事件中，遇难者儿童的形象往往是模糊的，这些孩子们是谁？他们喜欢做什么？打游戏，或者绘画？我们很难知道……低音希望用这期声音节目为他们留下一点痕迹，希望听到这期节目的听众能为这些没能长大的孩子们，默哀一分钟。

节目精彩时刻

  • 00:00:34 1994年，克拉玛依大火
  • 00:02:23 “让领导先走”，中国教育史上最冷的遗言
  • 00:03:30 遇难孩子主要死因：踩踏
  • 00:04:35 遇难者家属们说……
  • 00:10:34 2008年，汶川大地震
  • 00:13:00 为什么一场地震中倒塌得最快的，是教室？
  • 00:15:00 “无差别袭击”是什么
  • 00:16:00 中国近五年来含儿童死伤的无差别袭击事件数据

延伸阅读和观看内容

播客文字版本

今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我们想要讲三个和孩子有关的事件。​​​​​​​

第一个发生在1994年的克拉玛依。

1994年12月7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教委组织的“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验收团到达克拉玛依市。12月8日下午6点，克拉玛依市教委在市友谊馆为验收团举办文艺汇演，全市7所小学、8所中学的学生、教职工，和克拉玛依市、新疆石油管理局有关领导，共796人参加活动。

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喜庆秧歌”后，紧接着的是第八小学的节目“春暖童心”。

（1994年“春暖童心”节目现场录音）

在表演即将结束时，舞台上方一盏1000W的碘钨灯烤燃了纱幕。由于幕布封闭舞台，火事迅速形成爆燃，燃烧的幕布和热量直冲会场。

大火导致电线短路，灯光全部熄灭。

事发当天，友谊馆共七个安全疏散口中仅一个打开，馆内仅有一个正门打开，其余所有门都被铁链锁着。友谊馆的电工出差在外，掌管钥匙的人不知去向。

事后媒体报道，火灾发生时，有人让孩子们坐下，“让领导先走！”《克拉玛依火灾悲记》中，一个侥幸逃生的男孩说，他当时亲眼看见一个领导拿着话筒喊：“不要乱，不要动，让爷爷叔叔们先走！”

“让领导先走”几乎成了此次灾难的代名词，也成了中国教育史上最冷的遗言。

据官方统计，325人丧生，其中288人是中小学生。

许多家长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眼看着隔着铁栅栏呼救的孩子，却怎样都无法撼动友谊馆被铁链拴死的门。

一名当时的法医鉴证人员在她的回忆录《目击克拉玛依大火十年纪事》中提到，承担此次灭火任务的消防支队驻地仅距友谊馆几百米。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消防队还没到。而终于到来的消防队员，也无法打开这些铁栅栏门。直到第三辆消防车，才带来了破门的消防斧。

友谊馆的大火燃烧了20分钟后被扑灭，清理现场时，人们发现，遇难的孩子大多是倒在剧场的门口和窗下。据医生鉴定，死因除了烧伤、窒息，还有大量孩子因踩踏身亡， 在他们柔弱的身体上有皮鞋印，和高跟鞋尖尖的鞋跟所踩下的血洞。

（1994年火灾后救援现场录音）

那一夜，整个克拉玛依城都陷入了混乱。街道上，医院，殡仪馆里全都是奔跑着找人的家属，有的遇难者家属在马路上盲目地跑着，不知道是该去殡仪馆，还是去医院。许多人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在遇难者的遗体堆里找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

遇难者家庭一：

别人家都是老的人，老年人，一到清明啊祭日去上坟，可是我们一二八这么一批人根本就不信那个邪， 我们照样年年清明祭日，都到坟上去，如果那天不去，我们心里就是一件事儿，这一天就过不去…

你像我们这些后来都生育有孩子，好多家到现在也没生出来，生育不了，有的人吧就干脆我要一个养上，有的人到现在人也不要（孩子），连一点精神寄托都没有。太痛苦了，看那些人现在都像神经病一样，像我这样不管再痛苦还有一个小孩，有精神寄托。

不管咋样要为这个活着，没精神，强大精神。你像那没小孩的，整天就沉静在痛苦之中，他的感情没处释放，没处转移…

遇难者家属二：

我的娃埋的时候，就进棺材的时候让我看了一眼，我觉得不是他，到现在装的啥啥都不知道，就特难受，不知道他穿的啥，啥都不知道。都是他们弄的。我就觉得我咋那么傻，为啥那么早就把他埋了，那么听领导的话，说埋了就埋了，9号早上才找到他10号大清早就把他埋掉了，啥都不知道。

我现在又缺氧了，我又开始…手都麻了..一出完事我就离开那个地方了，就在乌鲁木齐住，95年春节一过完我就过来了，一直在乌鲁木齐住着。

一看到他们幼儿园的娃娃，一块长的，一看到他们班的小娃娃我就难受的呀…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

今年是7月份吧，我犯心脏病，就心绞疼，疼得翻不来身…

这娃娃睡得那么死，我就抱养了一个小孩。他睡得，小小的，他才六岁多。我等不及了，我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5岁就让他上学了。我要是没这个娃娃，早就神经病了。现在带上他我觉得日子还过的快一点，还好熬一点。

没有他我就在这发呆看电视，我不知道看的啥。特别是我走到街上，看万家灯火亮的时候，我觉得我没有家，我是孤魂野鬼…终于有了这个娃娃我才觉得我有了一个家。

遇难者家庭三：

太平间里我们俩进去，还活着呢，撩太平间去了，我说‘还活的呢！’，还动呢，给抬出来了。

你看我心脏还开过刀，搭过桥，我一说这个我光发抖，我不知道咋回事。就因为这个事出来以后才得的心脏病。

遇难者家属四：

我们那些同学我们都是一起结婚一起生的，别人家的娃娃上大学了参加工作了有的都结婚了，比如说上技校啊干啥的。早一点参加工作的都结婚了，人家要开始抱孙子抱孙女了，我们咋办，我们只有妒嫉。我能说实话，我只有妒嫉，我没那么大肚量，因为你把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带走了，我还能有那么大肚量吗？我没有。

我们这个国家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少年儿童吗？

有时候我们说话，确实害怕呢，有些话我不敢说，我真的不敢说。为啥，我们没那个自由。

民谣歌手周云蓬有一首歌叫做《中国孩子》，歌曲中他反复唱着：“不要做克拉玛依的孩子，火烧痛皮肤让亲娘心焦…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这首歌后遭到审查清除。

这段录音也来自一位遇难者家属：

这么大的事情发生了，还在那遮遮掩掩，没有一次悼念活动。不让纪念。都是我们自己组织去悼念孩子，我能回去的时候我就尽量回去，就给娃娃买一柱蜡烛，烧烧纸。我去悼念孩子，只有父母悼念孩子，官方谁给你悼念孩子，它总想把这件事从历史上抹掉。

50年大庆，克拉玛依报纸，一二八这件事连提都没提，百件大事里面他连提都不给你提。你领导忘了对不对，我们这些家长不会忘，善良的人们不会忘。

第二个发生在2008年的四川。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四川汶川发生了8.0级强烈地震，造成將近70,000人死亡。

那一刻，山崩地裂，无数建筑顷刻坍塌。许多校舍，在摇晃中瞬间化为废墟。在北川、在映秀，在一间又一间教室里，孩子们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2008年汶川地震救援现场录音）

“我们那孩子一直到现在可能都没挖出来...”

“到北川一中去看，当时我看到，只有公寓还在，教学楼啥的都垮完了，我们来的时候挖掘机到处都在挖，家长哭的哭嚷的嚷，学校的操场上摆了这么多的尸体。我说他们这个房子是怎么修的，那人家公寓现在还没有垮，学生那个教学楼就垮成那个样子了。”

“下面埋的多，下面一个幼儿园连老师600多个，连老师学生只出来19个，小学这边是几百人，连茅坝一年级到六年级一共只出来100多个人，连老师和学生（一共）。这两个地方的学校一共死了1500或者1700多个人。”

汶川地震发生后，约7000间校舍倒塌，造成数千师生死亡。在四川省政府公布了的数据是，这场地震中死亡的学生，以及已核查但尚未宣告为死亡的失踪学生共有5335名，在受伤学生中，官方确认残疾的有500多人。

许多家庭一夕之间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把孩子们从废墟中救出来的过程也无比艰难人们追问：为什么倒塌得最快的，是教室？

以下这段声音来自当时的新闻报道：

5月12日汶川发生8级地震后，一些中小学严重受损和倒塌，造成大批学生死亡受伤。当时遇难学生家长怀疑，一些倒塌的教室是豆腐渣工程，并要求当局进行调查。星期天，在地震过去10个月之后，全国人大代表，四川省常务副省长魏宏在北京一记者招待会上就此事做了回答，他说，

‘调查分析和结论性的意见，这次512汶川特大地震，地震级别高，强度大，是造成我们学校受损和其他一些设施受损，最主要和最重要的原因。’

调查发现，部分校舍存在严重的建筑质量问题，被称为“豆腐渣工程”。不少遇難學生家長指責地方官員的腐敗導致校舍質量不合格而在地震中倒塌。这些绝望的家长们希望得到一个答复，可他们得到的只是官員們的逃避，有的官员说：“学校建筑在10秒钟后就倒塌了，你们还需要了解什么。”

“那个学校施工，正值学校休假了，砖一下就散完了。

娃娃的住宿楼又没有倒，学生睡觉的那个楼没有倒，上课的那个楼全部倒完。”

“那是建修的的那个房子，本来那个幼儿园后面的那个山要垮，都是沉了的。我们不服的就是，为何你们还要把学校建在悬崖底下？”

这是一场巨大的天灾，也有整个社会不可回避的人祸。

第三个事件发生在2010年的福建南平、山东淄博、陕西汉中，2014年的湖北十堰，2018年的上海，2021年的广西北流，2023年的广东廉江，2024年的深圳。

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是，成年人对学校发动了“无差别袭击”，无辜的孩子们沦为刀下亡魂。

在社会学里，无差别杀人被定义为一种极端社会断裂的体现，加害者通过杀人来“让社会看见自己”，而在心理学里，这种行为被认为是一种非选择性暴力行为，行凶者认为“所有人”都是敌人，因此不挑对象地杀人。孩子们不是造成他们不幸命运的原因，却成了承载他们愤怒和仇恨的牺牲品。

据不完全统计，近5年来，中国有将近20起涉及儿童的无差别杀人案，其中单去年，就有9起。死去的孩子里，有在校门口排队过马路的小学生，有在妈妈的陪伴下去学校的中日混血男孩，还有在幼儿园午睡的孩子。

案件发生后，审查压制消息传播，人们除了“蓝底白字”的官方通报，很难看到更多的信息。受害者的面容是模糊的，这些孩子们是谁？他们喜欢做什么？打游戏，或者绘画？我们很难知道。

“他的生活里用的东西，很多的，像彩笔呀，本子呀，还有获得的奖状呀...哎，光是见到东西见不到人了。这是他的作文，日记...”

儿歌里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但天灾、人祸，总有那么多的狂风暴雨，让一些花朵凋谢在盛放之前。

他们的名字，也许不在课本，也不会被纪念碑记录。我们希望用这期声音节目为他们留下一点痕迹。在这个六一儿童节，希望听到这期节目的听众能为这些没能长大的孩子们，默哀一分钟。

愿未来，每一个孩子，都能平安长大。

文字版编辑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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